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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錠者回北海道已經兩周了,吳明捷雖然知道北海道很遠,加上錠者為了省車錢很少回去。而既然都回去了,一定會待上比平常久的時間,但他還是忍不住偶爾嘀咕,「至少打個電話到辦公室吧……」

  是的,他們住的地方,是沒有電話的。

  但吳明捷知道以錠者的個性,公領域和私領域分的很開,絕對不會為了私事打工作用的電話。

  「固執的男人,會變通一下多好……」

  當然吳明捷也想過,乾脆自己打電話過去算了。雖然不是人人家中有電話的時代,但錠者家經營農場,是有留過電話號碼給他的。不過每每吳明捷想要撥號,總是在最後一刻放棄了。

  不過是短短的兩個禮拜而已,沒什麼事是要打電話過去幹嘛?錠者接到這種莫名的電話,也會覺得很困擾吧。

  唉唉唉……真丟臉……

  沒想到自己會成為一個纏人的人。

  他在招待客人的沙發上掩面滾來滾去,不時從指尖細縫看到辦公桌上一疊一疊的包裹。

  真不想工作啊……

  但這些包裹一定要今天寄出去說,他可不能讓錠者擔心。

 

 

#   #   #

 

 

  年末的郵局人特別多,吳明捷抱著一大箱的包裹,在窗口排了很久才輪到他。

  「……這是寄到海外的?」郵局的職員皺著眉。「你排錯隊了,隔壁兩個窗口才對。」

  「對不起。」吳明捷歉然的笑了笑,有時候他偶爾會忘記,台灣已經成了這個國家的海外了。

  「真沒辦法,你帶著這些一大箱的,到別的窗口,別人也會很困擾,」職員小哥嘆了一口氣,「我先收下了,下次記得不要排錯隊啊。」

  「真是不好意思,麻煩你了。」

  「不會不會──你在這幾張單子上先簽個名吧。」職員拿了幾張單子給吳明捷填,吳明捷低頭簽下自己幾的名字,職員小哥把那箱包裹搬到地上,對著後面的人喊著,「小里──來幫忙一下──」

  吳明捷停頓了一下,不會吧……這應該是個很大眾的姓氏。他抬起頭來,跟過來幫忙的人對上眼。

  「Aki……ra?」

  「小里……」果然是他,只是……「你也變太多了吧?」

  眼前這個略腫的蓄鬍大叔是誰?

  小里笑了,「Akira,你倒是一點也沒變啊。」

 

#     #     # 

 

  他們約好彼此下班後,在郵局附近的立食居酒屋見面。

  吳明捷這才知道,因為年末人潮多,小里是被所屬的郵局調來支援的。難怪吳明捷跑了這麼多趟郵局,還是第一次碰到小里初雄。

  「本來呢,我是不想留鬍子的。」小里點了一杯啤酒,邊喝邊聊些瑣事,「可是你也知道,我就是一副娃娃臉,又是灣生。想讓自己有點威嚴,所以才留鬍子的。」

  「灣生……?」

  「就是台灣出生的日本人啊,那些內地人都背地裡這樣的叫我,」小里像是洩恨似的灌了一大口啤酒,「還是台灣好……好想好想回台灣喔……」他囈語似的說著,但在注意到吳明捷的視線後露出尷尬的笑容,「抱歉呢,好不容易久別重逢卻跟說這個。」

  「不,你說吧。」吳明捷扯了扯嘴角,勉強露出個微笑。「盡量說吧。」

  除了在酒後說說之外,他還能怎樣呢?

  小里大概也知道,台灣,他可能是永遠都回不去了吧。

  吳明捷主動幫小里斟滿一杯啤酒,看著酒裡的黃金氣泡緩緩上升。

  小里看吳明滿臉凝重,反而笑了。一把搭上吳明捷的肩膀「好!那我們今天就放膽喝吧!你也別小口小口喝了,像個男人一點!」

  吳明捷雖然不是很明白,像男人的喝法是怎樣的喝法,但他們那天喝得真的很多。不只吳明捷喝到偶爾會癡癡傻笑,小里甚至還放膽小聲哼起歌來。幸好店裡只有他們兩個客人,也不致於打擾到別人。

  小里唱到一半就停了下來,湊到吳明捷的耳邊,「Akira,『花蕊哪落欲如何』下一句是什麼?」

  吳明捷這才發現,小里唱的歌是那首在台灣幾乎人人會唱的『雨夜花』。

  而且他唱的是台語。

  小里顯得有點懊惱,「這多年來我一直忘記下一句是什麼,可是我也找不到人來問……」

  「……可是這首歌也有日語版的啊。」

  「你是說『雨の夜の花』喔?」小里撇撇嘴,「我還是比較喜歡純純唱的。」

  吳明捷當然也喜歡純純。

  他們那個時代的年輕人,幾乎沒有不喜歡純純的。

  這首歌他當然很熟悉,吳明捷自覺自己五音不覺,只敢小聲的附在小里耳邊唱。

  但小里很不滿,酒醉的人總是任性,「欸,你唱大聲一點啦!我根本聽不到你在唱什麼。」甚至還遷怒老闆,「老闆!你的電視轉小聲一點啦!還看什麼棒球,真是的……」

  老闆是個瘦弱的中年人,頭髮已經半白了。他一邊把電視音量轉低,一邊忍不住碎念,「客人你既然是灣生,就應該要看這場比賽,支持台灣來的吳昌征啊!」

  「台灣來的姓吳的棒球選手,我只認識吳明捷一個人啦。」小里不屑的小聲回嘴,但在看到電視上那個熟悉的影像一時也驚呆了,「喂喂喂,Akira!你快看!」

  吳明捷一看,半口酒差點沒吐出來,硬是吞了下去,才吶吶的開口,「吳波?」

  「對,是吳波沒錯吧?我沒認錯吧?」小里的酒醒了大半,開始不停的感嘆,「真沒想到吳波居然會打職棒。他以前個子矮多了,球藝也很差啊,連劉蒼麟都打得比他好。沒想到他可以進職棒……啊,他被三振了。」

  「……小里,老闆在瞪你了。」

  「啊抱歉抱歉,」小里跟老闆點頭示意一下,老闆收起冷冽的眼神。回到料理台整理東西。小里轉頭對吳明捷說,「我還是收斂一點好了,免得老闆趕我們走,我還要看吳波打球呢。」

  吳明捷看小里精神明顯開朗許多,剛才頹廢灌酒的樣子已不覆見,他也忍不住勾起唇角。

  果然呢,只要活著就會碰到好事。

  「我想呢,在家裡買一個電視機好了。」吳明捷偏頭對小里說,眼睛充滿了笑意。

  小里也笑了,忍不住用手肘夾住吳明捷的脖子,用力的揉著他頭,「可惡!你這個作生意的就是和我們這些領死薪水的不一樣,這麼大方是吧?」

  「欸欸欸,痛啦。」

  不知道是不是酒的關係,吳明捷和小里都笑的很開懷,像是回到了少年時代。 

 

#   #   #…

 

  「喔,你回來啦。」

  「呃……」你哪位?

  錠者想了很多次,回到家、見到吳明捷的時候要用什麼表情,要怎麼回應。但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──一個從來沒看過的鬍子男,在他敲門後出來應門。

  錠者直覺自己應該是走錯了,想道歉離去時。鬍子男先他一步開口了,「你就是錠者博美吧?不好意思打擾了。我是吳明捷以前嘉農的同學小里初雄,今天是吳明捷約我來這裡喝酒的,吳明捷剛好出門買下酒菜了。」

  小里說完後伸出手,錠者一邊回握一邊點頭回應,「你好,我知道了。謝謝你。」但心中卻感覺到說不出的突兀。

  不過他也說不出是什麼。

  錠者壓下那個念頭,和小里一起提著行李進了門,他和吳明捷住的地方,已經不是當初剛創業時兩人擠的小房間,是有客廳和隔間的。就算他們經濟已經趨向小康,但錠者看到客廳擺了一個電視還是忍不住頓了一下。

  「居然會買電視……!」他明明記得吳明捷曾經跟他說,他們客家人都是小氣鬼啊。

  「我們以前青梅竹馬的鄰居進了職棒,我今天也是特地來看他的比賽的。」小里在一旁解釋着,順手幫錠者把行李放到他房間,「放這裡可以嗎?」

  「謝謝你,麻煩你了。」

  錠者道謝後才突然意識到,那種違和感是什麼。

  太自然了,一切都太自然了。一般來說這個世界上右撇子居多,通常第一次和他見面的人,都要在伸出右手和他握手的時候,才發現他是個少一隻手的人。

  當然也會有比較細心的人,無意中發現他手不方便,體貼地伸出左手和他握手。

  不過這種人通常動作都會有點卡卡的。

  而小里完全沒有,流暢的和他握手寒暄,一點尷尬的氣氛都沒有。甚至還會不著痕跡的幫他拿行李,想必是有人事前對小里細細叮囑過。

  那個人是誰就不用說了。

  而他,甚至連回來的確定日期,也沒有跟任何人說過。

  「別這樣啊……」錠者喃喃的說着。

  他已經不想再接受他的溫柔了。

 

#  #  #

 

  走出了房間,錠者有點尷尬,小里倒是很自然的對他招手,「過來一起喝啊。」

  兩人坐在電視前,一邊喝著酒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,直到棒球比賽開始了,吳波出現在畫面上,氣氛才開始比較熱絡起來。

  小里甚至激動的用手指著電視,「你看!那個就是吳波……吳昌征,你看到了嗎?就是在教練旁邊數過來第三個。」

  其實吳波還沒正式上場,只是畫面帶到而已,錠者根本什麼也沒看到,但也不好意思掃小里的興,只好胡亂附和一下,「有有有,我看到了。」

  小里似乎對他的反應很滿意,帶著微笑喝了一口酒,「吳波……吳昌征和我,還有吳明捷除了是鄰居,我們都是嘉農棒球隊的。吳波那時候打的可爛了,沒想到居然可以進職棒啊──」

  「咦?吳昌征也是嘉農的嗎?」錠者倒是很驚訝。

  「對啊,他小我和吳明捷很多屆。我們畢業後他才入學的,不過我和吳明捷還在學校的時候,吳波有空就會過來跟隊練習。」

  錠者感嘆的說,「這麼早就接觸棒球了,難怪可以這麼厲害。」

  小里很懷念的說,「是啊,以前幾乎每場比賽吳波都會在旁邊為我們加油。當然除了甲子園的那幾場,畢竟是在日本啦。不過真希望那時他也那裡……」

  「啊,我那時也在喔。」錠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,「我和你們參加同一屆的甲子園,我們學校和你們對上後輸了……但之後你們每場比賽我都有去看。」

  「真了不起啊……」小里眼睛睜大,「如果是我輸了球,我可能無法心平氣和的看完對方的任何一場比賽。」

  「沒有啦,我只是、我只是……」錠者揮了揮手,嘆了一口氣,低頭看著自己的酒杯,「我的教練以為我是愧疚,愧疚沒有贏球,他想幫我擔這個責任。但我只是……只是想成為努力不懈的人、像吳明捷一樣的人。」

  「嗯──是這樣的啊,」小里聽完後點點頭,「不過,你已經成為這樣的人了吧?」

  「呃?」

  錠者驚訝的望著小里,小里注意到他的目光,放下手中的酒杯解釋,「吳明捷跟我說的啦。」

  錠者覺得自己心跳得飛快,小心翼翼的問,「那他……怎麼說我?」

  「他說你的右手都……」小里停頓了一下,對錠者尷尬的一笑,「都、都那樣了,但還想著棒球,甚至還會打棒球。比一些好手好腳的人都強多了,也比他自己的厲害多了,畢竟吳明捷他只堅持了一場球賽,而你是堅持了好幾年啊……欸你怎麼了?」

  小里發現自己才說到一半,錠者已經低下頭去,小聲的啜泣。

  「你怎麼哭了?」小里雖然驚訝,但也不會非常意外,他也有認識許多一喝酒就哭的人。

  但小里還是覺得有點尷尬,一個男人在他旁邊哭了,特地去安慰他,好像哪裡怪怪的;如果不去安慰,又覺得自己太沒有人情味。

  正當小里不知所措的時後,門口突然傳來開門聲,他如獲大赦的去門口迎接。

  「Akira!」

  吳明捷回來了,手上還提著三包小菜,一邊拖鞋一邊問,「小里,我怎麼看到有兩雙鞋子。錠者回來了嗎?」

  「對啊,我們剛才還一起喝酒。不過他喝著喝著就哭了,這是他的酒癖嗎?欸──」

  小里話還沒說完,吳明捷立刻丟下手中的東西,往客廳奔去。一眼就發現縮成一團的錠者,他走到錠者旁邊坐下,並且輕輕拍著錠者的背,「錠者,你怎麼了啊?」

  錠者沒有抬頭,只是悶聲說着,「……吳明捷,我喜歡你。」

  吳明捷沒有意料到會在此刻被表白,慌亂的不得了,一時不知道怎麼反應,只好小聲的說,「我、我也喜歡你啊。可是、可是小里在這裡──」最後他只好勉強的轉移話題,「啊,你要不要吃消夜?」

  「……好。」

  「那我去拿,你在這裡等我啊。」

  「嗯。」

  他才剛站起來,就發現小里站在門口,意味深長的盯著他看。

  吳明捷有點心虛,「怎、怎麼了?小里。」他應該什麼都沒聽到吧?

  「沒事。」小里嘆了口氣。

  「沒事就好。」吳明捷明顯鬆了一口氣,「我去門口拿一下東西。」

  「去吧去吧。」小里擺了擺手。

  吳明捷去門口找回自己的消夜,小里看著他的背影,不自覺的又嘆了口氣,「可惜啊……」

  他本來想,自己和吳明捷如果以後各自結婚、生了小孩,如果是男孩子,搞不好可以一起打棒球;甚至可以完成他們的夢想,一起進入職棒。

  不過現在看起來,是不可能了。

  小里深深的嘆了口氣。

  吳明捷喜歡的人,是生的出什麼鬼來啊?

 

 

 

後記:

 

  終於寫完了ヽ(*´▽`*)ノ

  謝謝至今還想看結局的人:D

  附上純純女神的雨夜花: http://ppt.cc/hmlw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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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北極兔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3) 人氣()